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,我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,望着柏油路上蜿蜒的金色光带。昨夜暴雨冲刷过的街道泛着湿润的光泽,阳光从云隙中漏下来,像撒了一路碎金。这样的时刻总让我想起那个改变我生命轨迹的雨天,那时我正蹲在路边哭得像个孩子,却意外遇到了人生中最温暖的阳光。
那是我初二升高二的暑假,父母因工作调动突然搬到三百公里外的城市。新学校在城郊,每天要乘坐早班车穿过三个隧道。记得某个闷热的七月清晨,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。我攥着书包带在隧道口狂奔,雨水瞬间灌进校服领口,发梢结成冰溜子。当最后一道车灯刺破黑暗时,我正踉跄着撞开隧道口的铁栅栏——前方积水漫过脚踝,而最后一班公交车的尾灯已经消失在雨幕中。
"丫头,上来!"身后突然传来沙哑的嗓音。我回头看见个穿灰布衫的大叔,他蹲在泥泞里正用塑料袋装着矿泉水瓶。见我愣住,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:"搭顺风车,顺路去城东。"我犹豫着爬进他吱呀作响的二手桑塔纳,后视镜里映出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正在擦车窗。
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,大叔始终沉默。直到看见学校红砖墙出现在雨雾中,他才突然开口:"我年轻时在隧道修过路,见过太多孩子被困在雨里。"他指着仪表盘上斑驳的划痕:"这是当年工友留下的,他总说隧道外的阳光最甜。"我望着后座那双被盐酸灼伤后依然执拗地握着扳手的手,突然明白那些刻在车身上深深浅浅的沟壑,原是岁月沉淀的阳光。
后来每个雨后的清晨,我都会在隧道口遇见那位大叔。他开来的那辆桑塔纳渐渐变成了电动车,车筐里永远备着姜茶和创可贴。有次我感冒发烧,他竟连夜载我去镇医院,后座堆着用塑料袋仔细包好的中药包。"当年修隧道时,工人们总在雨后互相喂姜汤。"他指着车后座磨损的凹陷处,那里不知被多少双手扶过,"阳光照进来的时候,那些伤痕都变成了金线。"
高二那年冬天,隧道改造成了双向四车道。当刺眼的探照灯取代了摇曳的矿灯,我站在新修的观景台上,看见大叔站在老隧道口的梧桐树下,向每个经过的孩子挥动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仿佛在丈量两代人之间的距离。忽然有片银杏叶飘落在他肩头,在暮色中闪烁着细碎的光。
此刻我站在校门口,看着阳光在柏油路上流淌。那些被雨水冲刷过的车辙印里,仿佛还嵌着大叔教我辨认的野莓果酱。校服口袋里揣着昨天收到的录取通知书,烫金的校徽在阳光下微微发烫。原来真正的阳光从不只在天际,它藏在陌生人递来的矿泉水瓶里,在深夜护送你回家的车灯中,在岁月沉淀的沟壑里静静流淌。
放学的铃声响起时,我看见几个低年级学生蹲在隧道口等家长接。正要离开,又有辆电动车停在我面前。这次是位戴眼镜的阿姨,她递来两把伞:"我儿子也在你们班,顺路送他回去。"我望着她车筐里露出的《平凡的世界》,忽然想起大叔说过的话:隧道里的每一块砖石,都是无数双手共同托起的阳光。
暮色渐浓,我踩着满地碎金走向宿舍楼。远处新修的彩虹桥正在亮灯,像条缀满星子的绸带横跨天际。风掠过耳际时,我听见无数个声音在重叠:暴雨中沙哑的嗓音、深夜车里的咳嗽声、观景台上飘落的银杏叶。这些声音最终都化作晨光里的露珠,折射出七种颜色的希望。
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是行走的太阳,那些在隧道中传递的温暖,那些被岁月打磨的光亮,终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照亮另一个迷途者的归途。就像此刻我怀中的录取通知书,在夕阳下泛着温柔的光晕,等待与更多年轻的手掌相握,续写属于我们的阳光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