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过老槐树的枝桠,在斑驳的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蹲在院角的青苔旁,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石碑,碑上"祖父"二字早已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。记忆如同深巷里的老井,看似平静无波,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泛起涟漪,将往事的碎片重新拼凑成完整的画卷。
第一次在记忆深处驻足,是童年每个周末的黄昏。那时老宅的厨房总飘着柴火灶的焦香,母亲系着靛蓝碎花围裙,在灶台前翻炒着刚从菜园摘来的南瓜。祖父总坐在门廊的竹椅上,戴着老花镜读《申报》,镜腿缠着褪色的红丝线。他会在我们偷吃刚出锅的南瓜饼时,用烟斗敲敲我的手背:"小馋猫,烫!"夕阳把他的白发染成金红色,竹椅吱呀作响,混着炒菜声和蝉鸣,织成一张温暖的网,将我们困在时光的琥珀里。
最难忘的是那个端午前夕。祖父从镇上买回新扎的柳条,在院子里教我编香囊。他布满老茧的手灵巧地翻飞,细绳在指间穿梭如银鱼。"香囊里装的是艾草和陈皮,能驱虫避邪。"他说话时总爱眯起眼睛,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。我学着把草药填进棉布袋,却总漏出几片叶子。祖父不恼,反而把漏口的香囊塞进自己怀里,笑着说我编的像只破旧的风筝。那天傍晚,我们提着各色香囊去河边祈福,祖父的草鞋陷在泥泞里,却始终走得比我还快。
十二岁那年的冬夜,记忆的潮水突然漫过堤岸。祖父咳了整季的疾,咳出的血沫染红了白床单。我蜷缩在病房外的长椅上,看月光透过窗棂在墙面上画着跳动的光斑。他握着我的手说:"爷爷的肺像破旧的风箱,吹不动了。"我咬着嘴唇不哭,却把脸埋进他带着药味的棉袄里。那晚他教我写"永"字,说人活一世,总要留下些痕迹。我握着狼毫在宣纸上颤抖,墨汁滴落成歪斜的溪流。
如今老宅的青砖墙爬满爬山虎,祖父留下的紫砂壶还在书架上沉默。每当槐花飘落,我总会去院中摆上他最爱的桂花酒酿,对着空荡荡的竹椅自言自语。记忆深处的光斑依然在青石板上跳跃,那些被烟火熏黄的往事,那些带着药香和艾草气息的黄昏,像被时光封存的陈酿,越久越能品出醇厚的甜。老槐树依旧在风中沙沙作响,仿佛在诉说着:有些记忆永远不会褪色,它们藏在年轮深处,随着血脉流淌在每一个夏天的蝉鸣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