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，母亲把最后一筐金桔搬进阳台，橙黄果实在冬阳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。我蹲在厨房帮着她熬制腊八粥，砂锅里翻滚的豆子与红枣在蒸汽中轻轻碰撞，氤氲的香气裹挟着旧年将尽的疲惫，也裹挟着新年的期待，在寒风呼啸的窗棂外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
街巷里此起彼伏的"年货进万家"吆喝声此起彼伏。父亲踩着三轮车穿过结霜的梧桐道，车斗里码着青瓷花瓶与竹编灯笼。路过社区超市时，母亲突然刹住车，从货架顶层取下整箱的糖炒栗子："记得你小时候总蹲在炉子边偷吃烫嘴的栗子。"她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舒展，像极了那年冬天我们围坐在老式煤炉旁，她用铁钳翻动炭火时扬起的金粉。

除夕前夜，整栋居民楼都浸泡在浆糊的甜腻里。我踮脚贴春联时，发现父亲偷偷把"天增岁月人增寿"换成了"家和人安岁岁欢"。他粗糙的手指抚过宣纸上的墨迹："你奶奶生前最念叨这句。"檐角冰棱坠落的瞬间，楼下传来零星的鞭炮声，像春雷在冻土上轻叩。

守岁时客厅成了年俗博物馆。奶奶的蓝布围裙系在表妹腰间教她包饺子，面剂子在案板上翻飞出十八般武艺。爷爷的军用水壶总在此时冒热气，泡茶时必定要讲段抗战故事。八仙桌上的八宝饭堆成小山，红丝绿丝在烛光里流转，恍惚看见外婆在旧照片里夹菜的背影。春晚重播时，全家默契地暂停看春晚，等零点钟声响起才齐声倒数，此起彼伏的"新年好"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。

正月初二拜年，表弟的电子鞭炮总在口袋里闷响。姑妈塞来的红包被压在枕头下，露出底下泛黄的压岁钱存折，存根上密密麻麻记着三十年前的数字。在城郊的祠堂里，九十岁的太爷爷颤巍巍展开褪色的族谱，用放大镜逐行念出我们这一支的迁徙史，阳光穿过雕花窗棂，在他银白的发梢织就金线。

元宵节的月亮比往年更大更圆。猜灯谜的竹竿挑起满城星火，我抱着新买的兔儿灯穿过人群，突然被父亲拽住："走，去老城墙下放天灯。"纸灯笼在夜空中写满祝福，像银河坠落人间。母亲在厨房熬着芝麻汤圆，说这是用当年结婚时剩下的红豆沙做的，三十年陈酿的甜香在蒸汽中升腾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站在阳台上数着楼下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。远处烟花在夜幕炸开，瞬间的绚烂转瞬即逝，而那些贴在门楣上的福字、存放在压岁钱里的期盼、沉淀在族谱里的记忆，都像年轮般在时光里层层累积。当最后一道晚霞沉入护城河，我忽然懂得，所谓年味，不过是把旧时光熬成糖浆，浇在永不褪色的春天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