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落在睫毛上时,我正站在教室走廊望着窗外。细碎的雪花穿过玻璃窗,像无数透明蝴蝶扑向地面,在水泥地上积了薄薄一层。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雪天,也是这样细雪纷飞,却让我第一次触摸到生命的温度。
那年我七岁,刚上小学一年级。第一次经历大雪封路,父母都出差不归,家里只剩半袋速冻饺子。那天清晨,我裹着棉袄站在院门口,看着雪花把门前的青石板盖成纯白地毯。忽然听见屋檐下传来"咯吱"声,抬头看见邻居张爷爷拄着拐杖,正用铁锹清理被积雪压弯的树枝。他听见动静抬头,浑浊的眼睛映着雪光:"丫头,帮爷爷扶着这根木棍。"
我踮着脚尖把冻僵的手搭在他嶙峋的胳膊上,木棍终于被撬松动。张爷爷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是刚烤好的糖饼:"尝尝,刚出笼的。"热气腾腾的饼在掌心化开,甜味混着雪粒的清凉在舌尖化开。那天我们清理了整条街的积雪,直到日头爬上屋檐,张爷爷硬塞给我两个红塑料袋,里面装着过冬的棉鞋和棉袄。
"爷爷怎么会有?"我摸着崭新的棉鞋发懵。老人从褪色的军装口袋掏出张泛黄的照片,画面里穿中山装的年轻人站在雪地里,背后是解放初年的街景。"五八年闹饥荒,我在这条街收留过三十多个孩子。"他布满老茧的手抚过照片,"后来他们有的当老师,有的开诊所,都记得这条街的雪。"
后来每个雪天,张爷爷都会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。他教我辨认不同雪花的花纹,说六棱冰花是月亮掉进雪堆,针状雪花是星星在云里织毛衣。有次下暴雪,我发烧晕倒,醒来时看见他正用体温焐热退烧贴,窗台上摆着熬了整夜的姜汤。那些年我总以为,雪天就是热腾腾的糖饼和棉衣,直到十二岁那年才明白,有些温暖是刻在骨子里的。
初二那年数学竞赛失利,我躲在操场看台抹眼泪。积雪压弯的梧桐枝突然断裂,砸在石阶上发出闷响。转角处站着穿蓝校服的女生,马尾辫沾着雪粒:"要不要去我奶奶家烤红薯?"她叫林晓,是转学生,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,却能把冻僵的手指在课桌下烤得通红。
晓奶奶家的土灶台冒着热气,柴火噼啪声混着红薯的甜香。老人把烤好的红薯掰成两半,焦糖色的薯肉冒着热气:"我像你这么大时,雪封山三个月,是乡亲们轮流送粮才活下来的。"她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,"后来我开诊所,接生过三百多个娃娃,每个孩子都是雪地里长出来的。"
那天我们堆了三个雪人,晓奶奶用胡萝卜做了雪人鼻子,我偷藏了半块芝麻糖做雪人嘴巴。月光落在雪地上,映着晓奶奶布满皱纹的脸,忽然觉得积雪压弯的梧桐枝,原来都是向上生长的力量。
去年冬至,我在医院走廊遇见张爷爷。他坐在轮椅上,棉袄上还沾着雪粒,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是三十年前清理积雪的我们。原来他早把照片塞进我书包,让我转交给晓奶奶。老人颤巍巍地掏出颗芝麻糖,糖纸已经泛脆:"当年你给雪人做的糖嘴巴,晓晓现在还留着。"
此刻窗外又飘起雪,细碎的雪粒落在玻璃上,模糊了视线。我摸出书包夹层里的糖纸,三十年来它始终完好如初。忽然懂得,那些被雪覆盖的往事,终会在某个春天发芽。就像张爷爷说的,雪地里的脚印,总会在春天长成花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