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山间的石板路已浸满露水。我踩着湿润的苔藓往山腰去，晨光像一柄银色短刀劈开雾气，露珠顺着枫叶滚落，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清响。半山腰的枫树林正经历着最后的绚烂，赭红与橙黄在枝桠间流淌，仿佛有人打翻了调色盘，又像是无数盏小红灯笼在风中摇晃。采药人背着竹篓穿行其间，惊起几只蓝尾鸲，它们抖落的羽毛掠过我的鼻尖，带着松针与腐叶的混合气息。

沿着山脚蜿蜒的溪流往下游走，水声渐次清晰。三两块灰白卵石半沉在浅滩，被激流冲刷出温润的光泽。对岸芦苇丛中，野鸭正低头啄食，雪白的颈项弯成优雅的弧度。溪水漫过脚踝时，忽然瞥见水底沉着半截褪色的红绸，绸缎边缘已生出青苔，却仍保持着随风轻扬的姿态。对岸的垂柳垂下细长的枝条，轻轻触碰水面，涟漪便顺着绸缎纹路游走，将往事的碎片搅成粼粼波光。

转过山坳，整片梯田突然撞入眼帘。稻穗在秋阳下翻涌成金色的海浪，农人弯腰收割的身影如同一幅褪色的工笔画。远处白墙黛瓦的村舍升起炊烟，混着新米粥的香气与稻茬燃烧后的焦土气息，在空气中织成细密的网。几个孩童追逐着滚落田埂的草球，惊飞了正在田垄间啄食的灰斑鸠。我蹲下身掬起一捧田水，指尖触到阳光在水波中碎裂的温度，忽然想起去年此时，这片田地还浸在绿浪之中，而今却已换了人间。

暮色四合时登上观景台，整座山峦在渐浓的紫红色里显出轮廓。归巢的鸟群掠过枫林，翅膀尖沾着最后几片残红。山脚下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，像是有人在天幕上撒了一把萤火虫。晚风裹挟着松涛声涌来，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渔歌，与山涧流淌的溪水应和成古老的韵律。我望着天际线处那抹淡青，忽然明白山川原野从不会真正沉寂，它只是将故事藏进每片落叶的脉络，每道溪流的波纹，以及每个游子归乡时望见的灯火。

夜色渐浓时，山风送来松针与夜来香混合的芬芳。我裹紧外套往山下走，石板路上的露水已凝成细密的水晶。经过溪流时，看见水面映着两轮月亮——一轮是天上真实的玉盘，一轮是山间渔火倒影的银钩。远处传来守林人的咳嗽声，混着柴火噼啪的爆响，在寂静的山林里织成温暖的网。转过最后一片松林时，忽然听见山雀在枝头唱起古老的歌谣，那旋律像山涧融化的雪水，静静流淌在记忆的河床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