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刚过，外婆就搬出那口漆色斑驳的樟木箱。箱底压着泛黄的春联纸，红纸边缘还沾着三十年前她手写的墨渍。"囡囡，该准备过年的东西了。"她布满皱纹的手抚过纸面，像在抚摸老友的脸。我蹲在地上，看着箱底层层叠叠的蓝印花布，突然意识到这口箱子装着整个家族的记忆。

厨房里飘着糖醋排骨的香气，母亲正在熬制八宝饭。糯米在陶罐里咕嘟作响，红枣、莲子、桂圆像沉睡的星星在琥珀色的糖浆里浮沉。父亲踩着梯子贴春联时，我帮忙扶着竹竿。新贴的"天增岁月人增寿"在暮色中泛着金光，与去年褪色的红纸形成鲜明对比。"要贴正喽！"爷爷突然从门后闪出，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稳稳托住下联，"当年你爸贴歪了，被你奶奶追着打三条街呢。"

腊月二十八的傍晚，整个巷子都弥漫着腊肠熏制的烟火气。隔壁王叔送来半扇腊肉，张婶带来刚腌好的雪里蕻。孩子们追逐着彩纸扎的鲤鱼，纸尾扫过青石板路，发出沙沙的响动。我捧着搪瓷缸喝甜酒酿，看夕阳把屋檐下的灯笼染成琥珀色。灯笼穗子上的流苏被风吹得轻轻摇晃，像无数只欲飞的金蝴蝶。

除夕守岁时，春晚的欢笑声与窗外的爆竹声交织。八仙桌上摆着十二道菜，每道都藏着吉祥寓意：清蒸鲈鱼象征年年有余，四喜丸子代表四季平安。爷爷把压岁钱塞进我手心时，硬币硌得掌心生疼。"慢点花，留着当学费。"他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。突然，电视里传来《难忘今宵》的旋律，父亲起身去点燃守岁蜡烛，火光映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。

年初一的清晨，雾气还未散尽，家族微信群已炸开锅。表弟上传的拜年视频里，他穿着滑稽的兔子头套，把"恭喜发财"说成"恭喜发兔"。大伯家刚搬来的智能扫地机器人正在拍摄全家福，机械臂转动的咔嚓声盖过了传统拜年声。我捧着新买的《诗经》，突然发现扉页夹着外婆三十年前写的春联残片——原来时光早已把旧年嵌进新年。

暮色四合时，巷口的灯笼次第亮起。我站在贴满窗花的玻璃前，看光影在"岁岁平安"的剪纸上流转。那些藏在樟木箱、陶罐、春联里的记忆，此刻都化作窗棂上的冰花，折射着七彩的光。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，惊醒了沉睡的麻雀，它们扑棱棱飞向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，翅膀拍打声与欢笑声在冬夜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