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手掌

暮春的雨丝斜斜地落在窗棂上，我望着书桌上那双布满老茧的手，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。当时我正为数学竞赛失利躲在房间里抹眼泪，父亲推门进来时，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混着烟草气息，那双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痕，指节处被砂纸磨出的茧子蹭得我生疼。

那双手教会我第一课关于坚持。初中时我迷上航模制作，连续三周熬夜在地下室拼装，父亲总在凌晨两点准时端着搪瓷缸进来。氙气灯下，他布满裂口的手指捏着游标卡尺反复校准零件，虎口处厚厚的茧子随着动作微微颤动。"误差不超过0.1毫米才能飞起来"，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拂过我耳畔。最终我的"猎鹰号"在省赛中夺冠，领奖台上我握着的不仅是奖杯，更是父亲手掌传来的温度。

那双手的第二重纹路里藏着生活的智慧。高三那年父母离婚，母亲搬走后家里只剩我和父亲。某个暴雨夜电路老化引发火灾，他徒手扑灭明火的场景至今清晰。焦黑的墙面上，我看见他掌心被铁丝划破的伤口在渗血，却依然用浸透冷却水的毛巾一遍遍擦拭着我的课本。后来他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去建筑工地，粗糙的手掌在钢筋间翻飞，暮色中总带着两份热腾腾的包子——那是他省下自己的口粮给我补充营养。

最让我震撼的是那双手的韧性。去年父亲确诊尘肺病，CT片上的阴影像被岁月揉皱的旧报纸。化疗期间他坚持用左手写病历，歪歪扭扭的字迹里裹着倔强。有次复健时手背突然抽搐，他却把颤抖的右手按在CT片上："你看，这些褶皱里都长出了新血管。"如今他依然每天清晨五点去公园打太极，深褐色的掌纹里沉淀着五十载光阴，却始终保持着能握紧毛笔的力度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在父亲抽屉深处发现本泛黄的笔记本。扉页写着1983年结婚证复印件，内页密密麻麻记满每日收支：3元买钢笔、5毛买算盘、2元给妹妹买新书包......最新一页是上周的记录："今天给小宇买辅导书，旧书摊省了8块"。那些数字在时光里串联成河，我忽然读懂了他掌纹里纵横交错的年轮——每道沟壑都是风雨中挺直的脊梁，每处凸起都是托举生命的掌心。

此刻窗外的雨停了，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父亲布满老年斑的脸上。他正用那双曾托举过我的手，笨拙地给刚学步的小孙女系鞋带。童稚的笑声中，我看见时光的尘埃在光柱里起舞，而父亲的手掌始终是那根最温暖的定海神针，将生命的重量与希望，稳稳托举在代代相传的掌纹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