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分刚过，泥土的潮气便沿着窗棂攀上书案。我常在这样的清晨推开木窗，看第一片柳叶颤巍巍探出檐角，像婴儿攥紧的拳头刚松开。江南的春总是裹着杏花烟雨，村口老樟树下，阿婆们用艾草汁在青石板上写"春"字，细碎的墨迹被雨水冲刷成蜿蜒的溪流，倒映着天际线外新翻的稻田。

夏至那日，蝉鸣会突然漫过整片竹林。我总记得祖父在竹榻上摇着蒲扇，竹席上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上升。他教我辨认北斗七星："天枢是摇扇的手柄，天璇是扇骨，天玑是摇动的节奏。"暮色四合时，溪水里的青蛙开始合唱，石缝间钻出的野莓在月光下泛着紫红。最难忘七夕那晚，隔壁姑娘用竹筒装满萤火虫，提着流光穿过荷塘，惊起一池碎银般的水花。

秋分时节的银杏大道总落满黄金雨。我常踩着簌簌作响的落叶往山寺去，石阶上还留着前人用松脂写下的偈语。老僧说："秋风扫叶不是凋零，是给土地盖棉被。"寺后的古井倒映着飞檐，井底游鱼啄食着落叶的倒影。霜降那天，村口老槐树挂满红绸，孩子们举着竹竿敲打树干，震落满地枫叶，像给土地撒把火红的盐。

冬至的雪总下得格外早。我裹着祖母织的枣红围巾，看雪片在腊梅枝头堆出白塔。祠堂前的石狮戴着雪冠，香案上的糕团泛着糯米的光。守岁的长夜里，火盆里的松木噼啪作响，族谱上的名字在烛火中忽明忽暗。待到除夕，烟花在夜空绽开时，我忽然明白这些轮回往复的四季，原是天地写给大地的情书。

暮色漫过窗台时，檐角风铃又响起来。我合上写满四季的册页，忽然发现那些被时光浸染的墨迹，早已在纸页间长出根系，与窗外的草木同呼吸。原来每个季节都在教我们：生命的丰盈不在于追逐永恒，而在于学会在春的萌动里珍藏希望，在夏的炽烈中保持清醒，在秋的沉淀里修炼感恩，在冬的蛰伏中积蓄力量。当第一缕晨光再次爬上竹简，我们终将懂得，四季轮回本就是最朴素的禅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