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一层。我站在教室走廊尽头，望着那扇贴着"2022届毕业纪念册"的玻璃门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子。金属搭扣在掌心硌出浅浅的红痕，像极了三年前第一次被班主任点名回答问题时，她镜片后那道锐利的目光。

那天晨读的铃声格外刺耳。我缩在第三排的座位上，后颈的校服领子被汗水浸得发潮。当班主任敲响讲台边的铜铃时，整个教室的空气突然凝固了。"下个月全市重点高中联考，自愿报名参加奥数集训的同学站起来。"她推了推眼镜，镜框在晨光里闪过一道冷光。我的名字被叫到第三遍时，前排男生已经把椅子拖得吱呀作响。

集训教室在实验楼顶层，铁皮墙震得窗棂都在摇晃。我抱着从家带来的饭盒，看着邻座女生把保温杯里的枸杞红枣茶喝得一滴不剩。"你爸妈是做什么的？"她突然开口，指甲掐进杯壁的木纹里。我盯着餐盒上妈妈用马克笔画的笑脸，喉咙像被塞了团浸水的棉花。那天之后，我的座位中间永远多摆着个空保温杯，直到联考结束那天，她塞给我一张纸条："别怕，我爸妈开修车厂，比老师家长都实在。"

梅雨季的雨总带着铁锈味。我在宠物医院后巷的台阶上蹲了整整三个小时，看着笼子里那只折翼的灰斑猫。它右前爪的伤口像被烧红的铁丝划过，溃烂的皮肉间露出森森白骨。宠物医生说再晚来半小时就保不住了，可我直到听到它最后的呜咽才冲进雨里。那天回家路上，雨点砸在伞面上炸开细小的水花，像极了它临死前抽搐的胡须。

葬礼那天下着太阳雨。白瓷棺材摆在老宅天井里，爷爷用红布裹着猫爪埋在桂花树下。我蹲在树根旁，看着泥土落进它原来的食盆，突然想起它第一次蹭我裤脚时，尾巴尖还沾着草屑。"它总把鱼干藏我枕头底下。"表弟突然说，声音混着雨声格外清晰。我摸到枕头夹层里那块被压扁的猫饼干，包装袋上还留着它用尖牙划出的齿痕。

高二期中考试后的傍晚，我抱着试卷蹲在操场双杠旁边。数学卷上刺眼的"58分"被夕阳镀成血色，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。是转学来的青梅竹马发来的消息："听说你最近总在顶楼发呆，需要帮忙吗？"我盯着对话框上的"对方正在输入..."打了十七个字又删掉，最终只回了个笑脸符号。第二天课间操，我看见她站在教学楼转角，手里攥着撕成两半的物理竞赛报名表，风把她的马尾吹散在发梢。

此刻我站在毕业纪念册前，看着同学们在照片上画笑脸。前桌女生突然转身递来一盒湿巾，纸巾盒上印着去年校庆的卡通logo。"上次物理竞赛，"她压低声音，"我故意把报名表折成纸飞机扔出窗外，其实...其实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。"我摸到纪念册里夹着的纸飞机，翅膀上还留着当时被风吹歪的折痕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抱着装满旧物的纸箱走出校门。路过小卖部时，老板娘突然塞给我一罐橘子汽水："上次你说想喝，一直忘买了。"玻璃罐在掌心泛着微光，像极了那个被我藏在书包夹层里三个月，直到汽水过期也没舍得喝的下午。路灯次第亮起，在柏油路上投下摇晃的影子，恍惚间又看见实验楼顶层的铁皮窗，看见保温杯里永远温着的红枣茶，看见那个总把鱼干藏进我被窝的灰斑猫。

校服口袋里突然掉出张泛黄的纸条，是当年邻座男生写的："奥数集训最后一天，我在纪念册上画了只戴眼镜的猫。"我蹲下身捡起纸条，发现背面不知被谁用铅笔补了句："后来它成了我们班的吉祥物。"晚风卷起纸条一角，轻轻落在桂花树新抽的嫩芽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