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纱帘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揉着惺忪睡眼起身时,总能看见厨房里忙碌的背影——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棉布衬衫,被晨雾般的炊烟染得更深些,衣角沾着面粉的痕迹像未干的水墨。妈妈站在老式方口灶台前,左手握着汤勺在锅里搅动,右手扶着灶台边沿随时准备接住翻飞的油星,发梢垂落的碎发被热气蒸得微微卷起,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金色。
她的五官像是被岁月精心雕琢的琥珀。眉眼间总带着三分倦意与七分温柔,眼尾那颗淡褐色的泪痣像极了水墨画里晕染的墨点。最让我难忘的是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,像是永远藏着未说完的甜言蜜语。记得去年冬天我发高烧,她用凉毛巾一遍遍擦拭我的额头,自己却把体温计忘在床头柜上。我迷迷糊糊看见她弯腰去够体温计时,后颈处新添的银丝在台灯下泛着冷光,像夜空中突然亮起的星子。
厨房的玻璃窗蒙着经年累月的油渍,却始终映不出她整理衣领的专注模样。每当周末我要去学校,她总会蹲在穿衣镜前,用手指轻轻抚平我衬衫的褶皱。镜中映出她鬓角新生的白发,在晨光里像落了一层细雪。有次我凑近看,发现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钉已经磨得发白,可每次我伸手触碰,她都会笑着把耳钉往耳后藏:"别碰,这是你外婆留下的。"那些珍珠在她掌心摩挲的声响,成了我记忆里最温柔的韵律。
她的双手是岁月写就的诗行。掌心厚厚的茧子是二十年揉面留下的印记,指节处常年贴着创可贴的胶痕像蜿蜒的河流。有次暴雨天我忘带伞,她背着我穿过三条街去学校,雨水顺着她的后背流成小溪,而我伏在她单薄的脊背上,能清晰听见她急促的喘息和雨点砸在伞面的鼓点。到家后她才发现,自己左肩的衬衫被树枝划破了半截,露出里面缝着补丁的旧衣。
厨房的吊灯总在黄昏时分亮起,暖黄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。妈妈系着褪色的蓝围裙,在蒸笼里揭开雾气腾腾的包子。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斜斜地投在斑驳的墙面上,像幅永不褪色的工笔画。有次我故意把书包甩得很响,她转身时碰倒了酱油瓶,深褐色的液体在案板上蜿蜒成河。她却笑着用身体挡住我,自己却蹭满了酱油:"快收拾书包,别耽误上学。"那一刻,我看见她后背的衬衫被酱油浸透,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棉布衬衣。
暮色渐浓时,她总会把温热的牛奶放在我书桌旁。玻璃杯上的水珠顺着桌角滑落,在台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她的影子依然斜斜地落在书架上,与那些泛黄的书页重叠。我常常在这样的夜晚,看见她站在窗前抽烟——那支被压扁的牡丹烟,是她唯一的奢侈品。烟头的火光在暮色中明明灭灭,映着她眼角的细纹,像夜空里闪烁的星子。她总说:"等你考上大学,妈妈就戒烟。"可每次我熄灯睡觉,又能听见阳台传来细微的烟丝燃烧声。
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,妈妈会换上深绿色的羊毛衫。她站在穿衣镜前整理衣领的模样,让我想起小时候她抱着我站在镜子前比身高。那时的她还能轻松地把我举过头顶,如今却要踮起脚尖才能触及镜面。她总爱把围巾系成蝴蝶结,可我分明看见围巾下新添的褐色纹路,像秋日枝头最后一片倔强的叶。
去年冬天我感冒住院,清晨醒来发现床头摆着保温桶装的鸡汤。护士说妈妈在医院走廊等了五小时,就为了给我送这桶汤。我摸着桶壁凝结的水珠,突然想起她教我认字时,总爱用沾着墨水的指尖在掌心写"爱"字。那些横折竖钩里藏着的体温,那些被泪水晕开的笔画,此刻都化作保温桶里袅袅升腾的热气。
妈妈依然每天清晨五点半起床,在厨房里准备我的早餐。她的背影依旧佝偻着,却始终保持着挺直的脊梁。有次我故意早起,看见她站在灶台前切葱花,晨光勾勒出她鬓角新生的白发,像落在晨雾中未化的霜。她听见动静转过身,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:"怎么醒了?快趁热吃。"
暮色四合时,她总会把我的校服叠得棱角分明。那些被熨斗烫平的褶皱,那些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的纽扣,都藏着妈妈掌心的温度。我站在镜子前系鞋带,突然发现她的影子已经完全覆盖了我的身影。那些曾为我遮风挡雨的脊梁,如今成了我成长路上最坚实的依靠。
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时,妈妈依然在厨房里忙碌。她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,像在书写一封永远读不完的信。我忽然明白,那些被岁月磨旧的衬衫、被烟火熏黄的围巾、被时光染白的发丝,都是妈妈用爱织就的网,将我温柔地包裹在生命的长河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