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声里，我总会在老槐树下驻足。斑驳的树影在青石板上摇晃，细碎的光斑像被揉碎的星星。树干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沟壑，是二十年来无数个夏天的刻度。每当指尖抚过树皮粗糙的触感，记忆便随着年轮般层层展开。

小时候的夏天总是裹挟着槐花香。那时树冠低垂得几乎触地，我总爱在树杈间搭起竹床，看云絮在枝叶间游走。七岁的表弟总能变戏法似的从树洞里掏出玻璃弹珠，清脆的碰撞声惊起几只麻雀。记得某个暴雨突至的傍晚，我们蜷缩在树根处，听着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槐叶上，表弟的塑料雨衣被风吹得鼓成小船，我们笑作一团，直到母亲举着煤油灯来寻我们。那些年槐花落满衣襟，连空气里都漂浮着甜丝丝的童年。

初二的某个秋晨，我在树皮上发现了一道新鲜的刻痕。歪歪扭扭的"小满"二字旁，还粘着半截铅笔头。顺着树干往上爬，在最高处的横枝上，竟藏着本翻开的《飞鸟集》。扉页上稚嫩的铅笔字写着："给树上的小诗人"。我忽然想起转学后总是一个人坐在树顶读书的转学生林小满，她总说槐树是天空的梯子。那天我悄悄在树洞里放了本《诗经》，从此每周都会在树根处发现新的书页，有她抄录的《蒹葭苍苍》，有我夹进去的《春江花月夜》。直到毕业典礼那天，她在树洞里塞进一封手写信，信纸上是槐花标本拼成的"再见"。

高三的晚自习后，我总在槐树下背英语单词。树影被路灯拉得很长，像道分割时空的银河。某个深秋的傍晚，我在树下撞见林小满。她穿着褪色的校服，手里攥着被揉皱的模拟考卷。"选择题全错了，理综才考了......"她哽咽着把试卷埋进树根，转身跑进暮色里。我蹲下身，看见她白球鞋上沾着新鲜的泥点，像株倔强从石缝里钻出的野草。那天起，我每天多背五十个单词，直到期末考卷上出现她名字旁的"进步显著"。

此刻夕阳正把树影染成琥珀色，我忽然明白这棵老槐树早已超越了物理存在的意义。它见证过童年的嬉闹，收藏过少年心事，也守护过迷途者的成长。树皮上深浅不一的纹路，是时光写给青春的情书；年轮里包裹的年少的秘密，终将化作滋养生命的养分。风起时，槐叶沙沙作响，恍惚间又听见林小满清亮的声音："你看，连树都在替我们保密呢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