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阳光斜照的午后，蝉鸣声里飘来奶奶晒被子的味道。我蹲在巷口的石阶上，看着爷爷扶着那辆凤凰牌自行车慢慢靠近，车把上缠着的红绸带在风里轻轻摇晃。这辆比我个子还高的老式自行车，在我七岁那年的夏天，开启了我与车轮的漫长对话。

学车子的过程像在玩一场危险的捉迷藏。爷爷先把后轮抬起，让我试着踩踏板，可刚坐稳车座，车身就歪歪扭扭地冲了出去。膝盖蹭破的伤口结痂又脱落，自行车把在空中划出慌乱的弧线。有次摔得太狠，额头磕在水泥地上，血珠渗进裂缝时，爷爷用草茎给我止血的温柔，比创可贴更让我记住坚持的意义。直到某个黄昏，当夕阳把柏油路染成蜂蜜色，我终于能独自骑出十米远，车铃铛在暮色里叮铃作响，像极了童年最清脆的笑声。

十岁生日那天，我第一次骑车去三公里外的镇图书馆。沿着青石板路摇摇晃晃前行，路边的槐花簌簌落在车筐里。路过开满蒲公英的田埂时，风把种子吹成金色的雨，我伸手去接却总是扑空。那天在图书馆借到《昆虫记》，书页间夹着爷爷用红纸写的"路在脚下"，字迹被汗渍晕染成模糊的云团。后来每当我遇到数学难题想放弃时，总会想起车把上被磨得发亮的塑料套，那是无数次摔倒后重新粘上的痕迹。

初二的暑假，我学会了在车筐里固定野花。和同学结成骑行小队，每周日沿河堤骑行。有次暴雨突袭，我们躲进路边的老槐树下，雨水顺着伞骨滴落，车铃铛早被甩到不知哪里。雨停后继续前行时，发现车轮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，竟在空中凝成彩虹。后来我们带着自酿的梅子酒，在废弃的铁路桥边野餐，铁轨枕木上长出的青苔像绿毯，远处工地的塔吊在天际线画出银色弧线。

去年冬天，我推着车穿过暴雪覆盖的街道。车链冻得发涩，推着它走了两公里才找到修车铺。店主是个独居的退休工程师，他不仅免费帮我修车，还教我如何给链条上油。临走时他送我两本手写的维修笔记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不同年代的硬币，像车轮碾过时光的年轮。现在每当我给新买的公路车保养时，总会想起那些沾满油污的深夜，以及老人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。

此刻我单脚支着车把等红灯，手机里存着上百张骑行照片。有在油菜花田里逆风而行的剪影，有深夜骑行时路灯在挡风玻璃上投下的光斑，还有和流浪猫并肩而行的街角。车轮与地面的每一次摩擦都在记录成长，那些摔倒时粘稠的泪水，练习时磨破的掌心，还有成功时风灌满衣襟的畅快，都化作车架上经年累月的包浆。

前些天帮邻居奶奶取快递，她颤巍巍地掏出珍藏的粮票说："当年我推着独轮车卖米糕，现在你们年轻人骑车送快递，真是代代相传。"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长过铺满银杏叶的巷子，长过记忆里无数个骑行归来的黄昏。或许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骑手，在颠簸中学会平衡，在风里听见心跳，最终带着车铃铛的余韵，驶向更辽阔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