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槐树的落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，轻轻落在青石板路上。我蹲下身，指尖触到其中一片金黄的叶子，叶脉间还凝着半颗晨露。这棵树就长在村口的老宅院里，枝干上缠绕着褪色的红绸带，每道裂痕里都藏着我的童年记忆。

七岁那年的夏天，树冠像把巨大的绿伞遮住整个天井。我总爱在树杈间挂竹篮，收集知了蜕下的空壳。爷爷坐在树下的竹椅上摇着蒲扇，听我讲新编的《龟兔赛跑》。蝉鸣声里，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摩挲着我的头，说："树皮里藏着故事，就像人生有起有落。"那年秋天，我在树根处发现个陶罐，里面装着奶奶晒干的槐花，她说这是给未来孙媳妇准备的嫁妆。

槐花最盛的时节，整个村庄都浸在甜香里。清晨的露水把白瓣染成半透明，像缀满星星的云朵。我和伙伴们比赛摘槐花，指甲缝里渗进淡粉色的汁液。最难忘的是暴雨突至的午后，我们躲进树洞，看着雨水在树皮上汇成溪流。树根处积了半米深的水，倒映着被雨打湿的瓦片和屋檐下垂挂的干辣椒串。

十二岁那年冬天，槐树突然落叶。父亲说镇上要建小学，老宅院得腾出地皮。我攥着爷爷留下的红绸带，看工人用铁锯啃噬树干。树冠断裂的瞬间，漫天飞舞的枯叶中飘下几朵迟开的槐花，落在父亲沾满木屑的工装上。那天夜里，我在树桩旁埋了陶罐，里面装着奶奶的槐花和爷爷的蒲扇。

如今路过新小学，常看见孩子们在操场追逐。他们或许不知道，东南角那棵香樟树下埋着个树洞，里面藏着个褪色的竹篮，篮底压着片风干的槐叶。去年清明，我带着女儿来祭扫老树桩，五岁的她突然指着天空喊："妈妈看！槐花雨！"抬头望去，几片金黄的叶子正乘着春风，轻轻落在她扬起的裙摆上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常坐在树桩边看晚霞。那些盘虬的根系仿佛仍在守护着土地，树洞里渗出的树胶凝成琥珀，封存着时光的碎片。或许每棵古树都是部立体的书，年轮里藏着四季更迭，枝桠间系着人间悲欢。当春风再次吹开新芽，我总会想起父亲的话："树要落叶才能生新枝，人要经历失去才能懂得珍惜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