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珠还挂在草叶尖上时，那株野蔷薇已经悄悄攀上了老槐树的枝桠。我蹲在树根边数它的叶片，七片、八片、九片，直到指尖沾满晨露。这株被孩子们称作"花仙子"的野花，在砖缝里生了根，在墙角发了芽，如今竟开出了比指甲盖还小的淡紫色花苞。

记得去年秋天，我捡到半截断枝时它才刚冒出两片嫩叶。当时书包带子突然断裂，铅笔盒骨碌碌滚进排水沟，我蹲在泥泞里哭得打嗝。断枝躺在脚边，细弱的根须还沾着红墨水，像受伤的小动物蜷缩着。那天我抱着它往家走，书包里装着哭湿的作业本和摔裂的玻璃糖纸，却没发现断枝上不知何时钻出了个米粒大的花苞。

"这是会开花的断枝吗？"我把它插在窗台的破陶罐里。母亲说陶罐底部漏水的，可我每天清晨都给它浇水，直到陶罐底部积了半罐泥沙。某个霜降的清晨，花苞突然裂开道细缝，露出一瓣淡粉色的花瓣，像婴儿蜷曲的手指在晨光里舒展。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，梦见断枝变成了会走路的木偶，用根须编织花环给我戴上。

开春时花茎已经能绕着槐树织成紫色的网。风过时，细碎的花瓣像粉色的雨点落在晾衣绳上，沾湿了邻居奶奶晒的蓝布衫。我总在放学路上摘几朵别在同学的发梢，她们说闻起来有槐花蜜的味道。直到五月的暴雨夜，我看见花茎在狂风里摇晃，最顶端的花穗被吹得东倒西歪。

那天我举着手电筒跑进雨幕，发现最脆弱的那朵花正卡在生锈的铁丝网里。雨水顺着花瓣流进我张开的掌心，我学着母亲剪花枝的样子，用小剪刀一点点把铁丝网剪开。花茎在掌心跳动时，我忽然想起断枝时它也是这样颤抖着，而此刻它正在雨中对我微笑。

如今花穗垂到地面已有尺余，淡紫色的花瓣铺成一条柔软的地毯。常有流浪猫在花丛打盹，被露水惊醒时抖落的花瓣沾在胡须上。我常坐在树下看花，看蜜蜂在花蕊间画圈，看蚂蚁排着队搬运花粉。直到某个清晨发现最末端的枝桠开始枯黄，花瓣像凋谢的信笺一片片飘落。

那天我收集了最后的花瓣做成香囊，把种子装进母亲织的线团里。老槐树的年轮又添了圈，砖缝里的野蔷薇却在砖块间留下新的根须。风过时，我仿佛听见泥土深处传来细碎的声响，像是无数个春天正在破土而出。

暮色染红窗台时，母亲端来新蒸的槐花糕。瓷盘里淡紫色的花瓣像云霞落在雪白的糕点上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皱纹。我突然明白，那些在风雨中摇曳的花朵，早已把春天种在了每个人的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