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，我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，望着最后一抹夕阳在楼群间游移。校服口袋里揣着奶奶塞的桂花糖，塑料袋被体温焐得温热，像揣着整个秋天的甜。公交站牌在余晖中泛着微光，"家"字被镀上一层金边，让我想起那个永远亮着橘色灯光的窗台。

车窗外掠过成排的梧桐，树影在柏油路上摇曳成细碎的浪。母亲坐在副驾驶座上织毛衣，银针碰撞的脆响混着车载广播的蝉鸣。她总说这双手能织出整个四季——春日的柳叶纹，夏日的菱花纹，秋日的桂花结，冬日的梅枝绕。此刻织到最后一针时，她突然抬头："今天降温，记得把毛衣穿够。"话音未落，父亲已经把织好的枣红色开衫塞进我怀里。车头灯划破暮色，我看见父亲后颈的汗珠在路灯下闪烁，像撒了把星星。

拐进巷子时，青砖墙上的爬山虎正褪去最后一片绿意。老屋的烟囱飘出袅袅炊烟，和隔壁王婶的腊肠香气缠绕着升上天空。推开门的瞬间，桂花香混着柴火味扑面而来。奶奶正在灶台前翻炒糖炒栗子，铁锅里的栗子噼啪作响，火星溅到她藏青色的围裙上，烫出几个小洞。她转身时，围裙上"家"字的补丁在火光中格外醒目。"快坐！"她操着方言将竹椅搬到院中，竹篾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，"今天月考考得怎么样？"

月光漫过天井里的青石板，蝉鸣渐弱成遥远的背景音。父亲蹲在葡萄架下修理我的自行车，扳手与链条碰撞的节奏和二十年前他给爷爷修犁铧时一样。母亲在厨房熬枇杷膏，砂锅边缘的裂纹里爬满褐色菌丝，却仍固执地守着祖传配方。我捧着月考卷子坐在藤椅上，数学最后一题的几何图形在台灯下扭曲变形，像极了此刻摇曳的葡萄叶。

晨光初现时，奶奶端来盛着白瓷碗的搪瓷盘。碗里油条浮在豆浆上，撒着红艳艳的辣酱，这是她独创的"秋日三味"。父亲把工具箱里的扳手、螺丝刀和万用表整齐码在茶几上，金属碰撞声清脆如琴。母亲翻出泛黄的相册，1998年抗洪时全家在堤坝上的合影里，父亲的后背被泥浆染成深褐色，母亲抱着穿开裆裤的我站在他们中间。

暮色再次降临，母亲在厨房熬煮中药。当归与黄芪在砂锅里翻滚，蒸汽氤氲了玻璃窗上的倒影。我望着父亲在院子里给葡萄藤系上防风绳，那些细密的麻绳像父亲手上的老茧，在风中轻轻颤动。忽然想起昨夜台灯下未解的几何题，此刻竟在藤蔓交错的阴影里找到了灵感——那些盘曲的枝干不正是最精妙的辅助线？

月光漫过葡萄架时，奶奶把装着桂花蜜的玻璃罐放在我床头。罐底压着张泛黄的纸条，是爷爷写的："家是根，扎得越深，长得越稳。"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我忽然明白，那些被补丁修饰过的围裙、被岁月磨亮的工具、被烟火熏黄的相册，都是时光写给家的情书。当城市霓虹在远处流淌，我听见老屋梁柱间传来细碎的啁啾，那是新生的燕巢在呢喃，像在说：家永远在这里，等我们带着整个世界的星光归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