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教室里,粉笔灰在阳光中漂浮,像无数细小的尘埃。我望着课桌上摊开的《古文观止》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"之乎者也"的笔画,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深陷三重恐惧的漩涡——一怕文言文,二怕写作文,三怕周树人。这三个看似割裂的命题,实则构成了当代学生共同的精神困境。
文言文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,将千年文明折射成晦涩的符号。记得初读《岳阳楼记》时,"霪雨霏霏"与"春和景明"的对比,在平仄格律的束缚下显得生硬。更不必说《左传》中"郑伯克段于鄢"的倒装句式,或是《史记》里"究天人之际"的复杂语法。这些文字不仅是工具,更承载着礼乐制度的基因密码。就像钱钟书在《管锥编》中揭示的,每个虚词都暗含着先秦时期的祭祀仪式。当我们用现代语法拆解"者乎也矣",就像用游标卡尺丈量青铜鼎的纹路,既失了精度,又丢了温度。
写作文时的焦虑则源于表达与审美的永恒悖论。语文老师总说"文以载道",可当学生面对"以物喻人"的题目,往往陷入"物"与"人"的机械对应。就像某次考试作文,我写"沙漠是沉默的旅人",却被扣分说"意象搭配不当"。这让我想起朱自清在《背影》中如何将月台上的蹒跚身影,转化为"青布棉袍黑布马褂"的视觉符号。真正的文学创作,应当像徐志摩说的"把心绪揉碎在文字里",而不是在修辞词典中寻章摘句。
最令人生畏的,是鲁迅笔下的精神图景。他的杂文如同解剖刀,将国民性剖解得鲜血淋漓。《狂人日记》中"吃人"的隐喻,至今仍让年轻读者脊背发凉;《阿Q正传》里精神胜利法的刻画,在短视频时代愈发显现出预言性。当我们在课堂上分析"孔乙己的长衫",总忍不住对照着社交媒体上的"文化人"标签。这种跨越百年的精神对话,既需要文本细读的功力,更考验着直面现实的勇气。正如钱理群在《鲁迅作品十五讲》中所言:"鲁迅的伟大,在于他永远在追问'我们还能怎样'。"
暮色渐浓时,我合上《鲁迅全集》,窗外的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。或许真正的破局之道,在于将这三重恐惧转化为成长的阶梯。就像王羲之在会稽山阴的兰亭写下"后之览者,亦将有感于斯文",文言文可以让我们触摸文明的年轮;借鉴朱自清的"情感具象化"写作法,或许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表达密码;而面对鲁迅,我们不必做狂人的同类,而应成为那面照见灵魂的镜子。
月光爬上书桌时,我忽然明白:恐惧本身不是敌人,而是提醒我们尚未抵达的远方。那些被文言文灼伤的指尖,终将在某个黎明绽放成墨香;那些在作文里折戟的夜晚,终会沉淀为笔尖的从容;而鲁迅笔下的黑暗,恰是照亮精神旷野的火把。当我们在《古文观止》里听见编钟的余韵,在周作人的散文中嗅到药香,在鲁迅的杂文中触摸到时代的脉搏,这三重恐惧自会化作滋养生命的沃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