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暮色中渐次低伏,老槐树垂落的影子在青石板上碎成斑驳的琴键。我蹲在树根处数蚂蚁搬家,忽然瞥见树皮皲裂的缝隙里钻出几株野草,细弱的茎秆正倔强地顶开层层叠叠的苔藓。这让我想起去年夏天,父亲教我辨认植物时说过的话:"每株草木都有自己的故事。"
那天清晨,父亲用竹竿挑开槐树最粗壮的分叉,露出横七竖八的枯枝。我踮着脚将麻绳系在最高处的枝桠上,指尖触到树皮粗糙的纹路,忽然听见细碎的声响从树冠深处传来。仰头望去,无数槐花正乘着晨露飘落,像被风吹散的雪片,落在父亲花白的鬓角,落在我的校服衣襟上。
"这些花要是不及时收捡,过不了三天就会发蔫。"父亲摘下草帽,露出晒得发红的脖颈。他教我辨认每片花瓣的脉络,教我如何用竹匾承接坠落的槐花。当第一缕阳光斜斜切过树冠时,我们已收集了满满两竹匾的槐花。父亲说这些花晒干后可以泡茶,能解暑气,还能驱蚊虫。
正午的日头把青石板晒得发烫,我们蹲在树下分拣槐花。忽然有只蝴蝶从竹匾旁掠过,翅膀掀起的气流让几朵槐花飘然坠落。我伸手去接,却听见父亲低沉的嗓音:"别碰!这些花沾了露水,得等正午的太阳晒透。"他的手背青筋凸起,正捏着朵半开的槐花仔细查看花蕊。我学着父亲的样子,发现每朵槐花的花蕊都像细小的银针,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。
收集到第七竹匾时,暮色已漫过槐树梢头。父亲从竹篓里掏出个蓝布包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晒干的槐花。"这是你太奶奶留下的方子。"他教我如何将槐花拌入糯米粉,如何用荷叶包裹蒸制。当第一块槐花糕带着清甜的香气出锅时,晚风送来远处孩童的嬉闹声,混着槐花的芬芳在巷子里流淌。
如今再经过老槐树,我总会驻足倾听树皮深处的回响。那些被麻绳勒出的凹痕里,还嵌着去年夏天晒干的槐花;树根处新冒的嫩芽,正悄悄顶开陈年的枯叶。父亲说每棵树都会记得自己的故事,就像他总在清晨擦拭那柄磨得发亮的竹扫帚——那是太奶奶用过的,扫帚柄上还留着太爷爷刻的"勤"字。
暮色渐浓,我轻轻抚过树皮上深浅不一的纹路。忽然明白草木的年轮里藏着光阴的故事,而父亲鬓角的白发,正是这棵老槐树最温柔的年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