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手总是带着洗洁精的泡沫。每当暮色四合，厨房的玻璃窗上总会映出她弯腰洗碗的剪影，青瓷碗碟在掌心碰撞出细碎的声响。那双布满茧子的手，曾托起我第一次学步时的摇晃，如今仍像老树盘虬的根系，将我妥帖地缠绕在生命的原野上。

记得初中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，我因数学月考失利躲在被窝里啜泣。母亲用温热的掌心覆住我颤抖的手背，将我拽到餐桌上。台灯在玻璃杯里投下琥珀色的光斑，她执起毛笔在草稿纸上画出函数图像，笔尖沙沙划过纸面的声音混着雨打窗棂的节奏："你看，每个低谷都藏着向上的切线。"她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白天给父亲按摩时残留的药膏碎屑，此刻却像数学老师般笃定从容。那晚我们重解了十二道错题，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。

母亲总在清晨五点准时起身。我常被窗边窸窣的响动惊醒，看见她佝偻着背在阳台侍弄花草。月季的枯枝在她指间轻颤，晨露沾湿的衣袖下露出腕间淡青的血管。去年深冬她突发低血糖，却仍坚持给窗台上的多肉植物换土，直到瘫倒在冰凉的瓷砖地上。急救车呼啸着碾过结冰的街道时，她攥着半块发硬的馒头，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。

她的笑容像晒过太阳的棉被，总在寒冬里熨帖人心。高考前夜，我因焦虑胃痛难眠，听见厨房传来剁排骨的闷响。她端来砂锅，掀开盖子时白雾蒸腾，枸杞红枣在琥珀色的汤汁里沉浮。"你爷爷当年在工地摔断腿，靠的就是这锅药膳。"她舀起一勺吹凉喂我，舌尖触到汤里绵密的燕窝，突然哽咽着说："妈这辈子最骄傲的事，就是让你能安心读书。"

去年除夕视频通话，镜头扫过她新添的白发，我忽然发现她总把降压药藏在围裙口袋里。她演示着用微波炉加热的简便方法，转身时碰倒了桌上的玻璃杯，清脆的碎裂声里，我看见她慌乱地用围裙擦拭碎片，动作熟练得仿佛在擦拭考卷上的墨渍。窗外烟花炸响的刹那，她举着手机对准漫天星火，笑得比任何节日都明亮。

如今每当我触摸到母亲掌心的茧，总能触到时光的纹路。那些被洗衣液浸泡的岁月，被粉笔灰染白的晨昏，被药香浸润的深夜，都在这双布满沟壑的手掌里生长出年轮。她教会我生命的韧性不在顺境的繁花，而在寒夜里的星火；她让我懂得真正的守护不是遮风挡雨的屋檐，而是风雨中始终与你同行的温度。这双手，曾为我编织过童年的风筝线，如今正将我引向更辽阔的天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