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推开门时，教室里正飘着淡淡的墨香。林小满的座位上堆着三本作文本，最上面那本被翻得卷了边，露出几行工整的铅笔字。他正用橡皮反复擦拭着桌面上未干的墨迹，指节被压得发白，像在给什么重要的信物做最后的打磨。

前排几个同学已经交了作业，但林小满还在和一沓草稿纸较劲。他面前摊着张皱巴巴的纸，上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圆圈，每个圆圈里都挤着密密麻麻的小字。我注意到他每写完一段就会把纸转过来，用圆规比对着某个固定角度，仿佛在给文字校正航向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他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闪动，把镜片映得模糊不清。

"小满，这道题老师讲过三次了。"课代表踩着椅子递来新笔记时，林小满正用尺子量着作文行距。他接过笔记的手在发抖，纸页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。我看见他快速翻到重点部分，用红笔在空白处画了个大问号，又用钢笔在旁边写下："为什么我的比喻总像隔靴搔痒？"这个问号后来被他描了又描，最后竟在作业本上开出一朵小小的梅花。

午休铃声响起时，林小满的作文本已经写满两页。他突然站起来，像被什么击中了脊背，冲向走廊尽头的饮水机。回来时手里攥着半瓶矿泉水，拧开盖子时水珠溅在袖口，他也不管，直接对着作文本喝了一口。那瓶水在他手心攥了整整二十分钟，直到墨迹彻底干透。

下午的作文讲评课，林小满的作文被投影在幕布上。我惊讶地发现那些凌乱的圆圈标记，原来是他根据老师强调的"细节描写"列出的重点。当读到"梧桐叶在风里翻飞，像无数只断线的纸鸢"这句时，全班都笑了，因为这是他第三次修改同一个句子。老师用激光笔圈出这句话："修改七次，终于让比喻有了重量。"

放学后我留在教室整理讲义，看见林小满蹲在走廊捡拾被风吹散的草稿纸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那些纸屑在他脚下聚成小小的漩涡。他突然抬头冲我笑，露出两颗虎牙："你知道吗？我昨天在图书馆看到一本《叶圣陶作文课》，里面说好文章是磨出来的，就像砚台里的墨，要挫要磨才能浓淡相宜。"

现在每当我经过林小满的座位，总能看到那本翻旧的作文本。最新的一页上，他写了自己对"看到"的理解：不是眼睛捕捉光影，而是心灵在墨香里长出翅膀。窗台上那盆绿萝不知何时冒出了新芽，嫩叶上还沾着未干的墨点，在阳光下闪烁如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