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脚下的石阶被晨露打湿，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褶皱里。我望着蜿蜒向上的山脊线，呼吸间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。三年前那个暑假，我背着书包站在山脚下，看着同行的伙伴们嬉笑着往山顶去，书包带子勒得肩膀发酸，却始终迈不开步子。

山腰处的枫树林是最难熬的。七月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般泼洒在枝桠间，树影在石板上织成晃动的网。汗水顺着脊梁滑进腰带，浸湿了后背的校服布料。我蹲在溪边掬水解渴，冰凉的溪水激得指尖发麻，却浇不灭太阳晒在皮肤上的灼热。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，原来有人滑倒在水洼里，膝盖蹭破的伤口正渗着血珠。我攥紧书包带子往回看，发现队伍已经散开，只剩我孤零零站在原地。

"别怕，我陪你。"不知何时出现的陈雨撑着竹竿当拐杖，他校服后背洇着大片汗渍，却把最后半瓶矿泉水塞进我手里。我们沿着溪流逆流而上，踩着被苔藓覆盖的青石板。他的手指划过石缝里倔强生长的野花，说这些植物能在绝壁上扎根，是因为它们把根须扎进最坚硬的岩层。"就像我们，"他笑着把竹竿往我手里塞，"遇到难点就往深处钻。"

半山腰的断崖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。三十米高的陡坡像道天堑横亘眼前，铁链在风中叮当作响。我扶着锈迹斑斑的铁环往上爬，掌心被铁锈刮出道道血痕。陈雨在下方托着腰间的绳索，他的身影在断崖边忽隐忽现。当我的膝盖擦过碎石滚落时，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——是之前落在后面的李航。三个人的影子在断崖上晃动，最终在铁链尽头汇成团。

登顶时的云雾漫过头顶，阳光突然穿透层云，在石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仰头看见整片山谷像打开的翡翠匣子，远处的梯田如同撒落的银棋盘。陈雨从背包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巾，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等高线图。我们坐在山巅的界碑旁，看着山脚下蜿蜒的盘山公路，突然发现那些曾经令人窒息的陡坡，在俯瞰时不过是个缓坡。

回程时遇见挑山工张伯，他正背着两筐竹篾往山下走。竹筐压弯了他的脊梁，脚下的草鞋却依然稳健。"这山啊，"他抹了把汗，"年轻时候扛百斤货没问题，现在五六十斤都压得慌。"我望着他古铜色的后背，突然明白山不会因为人的年龄改变高度，但人的脚步永远在丈量着生命的维度。

暮色四合时，山脚下的索道亮起灯火。我摸着书包带子上磨出的茧，想起陈雨说的"把根须扎进岩层"。那些在溪边蹲下的时刻，在断崖上互相搀扶的瞬间，在山顶分享半瓶水的温暖，最终都化作掌纹里细密的沟壑。山不会记住每个攀登者的名字，但每道攀爬的痕迹都会成为后来者脚下的阶梯。三年后再去那座山，我依然会走同样的路线，因为翻过的山不会阻隔前路，它早已成为身体里永不褪色的图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