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那个夏天的午后，阳光透过树叶在院子里织出斑驳的光影。我蹲在墙角，看着父亲从车棚推出那辆银灰色的自行车。车铃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，像父亲珍藏的怀表链子，轻轻一碰就会发出清越的响声。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，是那个夏天最动听的背景音。

第一次握住车把时，我的掌心沁出了薄汗。车座高得几乎要碰到胸口，后轮辐条在阳光下像张开的蛛网。父亲扶住后座的手掌温暖干燥，我才能勉强保持平衡。可刚松开他的手，车头就猛地歪向石墩，膝盖重重磕在青苔上。血珠渗出来时，母亲端着冰镇西瓜从厨房跑出来，用纱布裹住伤口的动作轻柔得像在包扎一朵将谢的栀子花。

第二次尝试是在黄昏的梧桐道上。暮色给车铃镀上金边，蝉鸣声里混着自行车的链条声。这次父亲退到两米开外，我盯着前方歪歪扭扭的车辙，数着梧桐叶的阴影。当车把第七次晃过树影时，忽然发现后轮不再打滑——原来保持身体前倾能借住车体的重量。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车铃叮叮当当响着，惊飞了槐树梢的麻雀。

真正学会骑车是在暴雨突至的傍晚。乌云压得低低的，雨点砸在车棚铁皮上像敲战鼓。我站在檐下犹豫时，父亲突然推着车冲进雨幕："怕什么！"他的白衬衫瞬间洇成深蓝色，却把车头稳稳停在积水里。我鼓起勇气跨上车座，任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。车轮卷起的水花在路灯下泛着银光，车把被雨水泡得发滑，却意外地不再打滑。当车铃在雨中发出沉闷的回响时，我忽然明白：原来恐惧就像这雨，再凶猛也不过是转瞬即逝。

现在每次骑车经过老槐树，总会想起车把上被汗水浸出凹痕的指节。膝盖上的纱布早已褪色，但母亲手心的温度和父亲衬衫上的雨痕，却永远留在记忆的相册里。那些歪斜的车辙、惊飞的麻雀、雨中的车铃，共同编织成成长的经纬线。就像自行车链条需要不断润滑，我们也在一次次的"第一次"中，找到了与世界和解的方式。

暮色中的车轮碾过湿润的泥土，扬起细小的尘雾。后视镜里，父亲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，而我的影子正被夕阳拉得很长，长到能触到记忆的云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