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时,我总会在书桌前恍惚片刻。阳光斜斜地落在泛黄的《飞鸟集》上,那些被时光浸透的章节里,藏着童年最温柔的褶皱。记得那年夏天,外婆的竹躺椅在梧桐树荫下摇晃,她总把晒得蓬松的竹席铺在藤椅上,用蒲扇轻轻敲打我的后背驱赶蚊虫。蝉声最盛的午后,她会摘下老花镜,用沾着井水气的手给我读泰戈尔的诗句,念到"生如夏花之绚烂"时,竹席上的露水便顺着她银白的发梢滴落,在阳光里碎成细小的银河。
秋天的黄昏总裹着糖炒栗子的香气。那时巷口的糖画摊是放学后必经的风景,老张师傅的铁勺在青石板上翻飞,总能把学生的轮廓画得活灵活现。我常攥着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,看他把金黄的糖浆浇在竹签上,用铜勺修出翘起的发梢和圆润的脸颊。糖画冷却的瞬间,隔壁王婶会端来刚烤好的红薯,焦糖色的糖浆裹着糯香,混着糖画摊飘来的麦芽糖甜,在暮色里酿成琥珀色的记忆。那些被糖霜覆盖的时光,连空气都凝成蜜色。
最难忘的是冬夜围炉的温暖。外婆的火塘烧得正旺,柴火噼啪声中,她用豁口的陶罐煨着红薯粥。粥香混着火塘里松枝燃烧的松脂味,在玻璃窗上凝成细密的水雾。母亲会从竹篾编的粮囤里取出新收的玉米,用铁钳夹着在火堆上翻烤,焦香与甜味在冷空气中升腾,像无数金色蝴蝶追逐着跳动的火光。父亲在旁边修补农具,凿子敲击木柄的闷响里,偶尔会夹杂着我们的嬉闹——有人偷尝了烤红薯被烫得直吐舌头,有人把玉米粒撒得到处都是。这些零碎的声响和气味,在火光摇曳中织成温暖的茧。
如今站在人生的中途回望,那些被岁月镀金的时刻并非缺少波折。外婆在某个冬夜突发心梗时,我们围在病榻前读她念了三十年的泰戈尔;糖画摊的老张师傅因儿子参军收摊后,巷口多出了卖糖葫芦的姑娘;母亲在农具铺失火那晚,我们抱着抢救出来的账本在雨中狂奔。正是这些起伏的浪花,让记忆的河床沉淀出珍珠般的质感。
暮色渐浓时,我合上泛黄的诗集。窗台上外婆留下的青瓷碗还盛着晒干的桂花,香气与记忆在晚风里悄然重叠。或许最好的时光从来不是完美无缺的标本,而是那些在烟火气中生长的羁绊,是困顿中依然闪光的善意,是岁月长河里永远鲜活的温度。当蝉鸣再次穿透纱窗,我知道那些被爱意浸透的时光,早已化作生命年轮里永不褪色的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