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，巷口的糖炒栗子摊就支起了棚子。我蹲在青石板上剥开焦糖色的糖壳，金黄的栗子粒滚落掌心，空气里浮动着麦芽糖与果木的甜香。这样的画面总让我想起去年在老宅翻出的泛黄相册，那些被时光浸染的节日剪影，像一串串褪色的珍珠，在记忆深处叮咚作响。

春节的爆竹声总在子时准时响起。祖父总说这是"年神上天"，他布满老茧的手握着打火机，在零下十度的寒夜里要点燃第一支红鞭炮。火星腾空的刹那，他布满皱纹的眼角会泛起水光，仿佛看见六十年前那个在饥荒年月里，他也是这样跪在祠堂前，听父亲点燃第一挂鞭炮。我们围坐在八仙桌旁包饺子时，祖母会偷偷把硬币塞进某个饺子里，说吃到的人能交上好运。去年我咬到那枚硬币时，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心头，突然明白那些被长辈反复讲述的旧事，原来都是用糯米粉和香油拌成的记忆。

端午节的艾草香总在五月初五清晨漫过门槛。母亲采来新鲜的菖蒲，在门楣插出三支青翠的"镇宅剑"。她包的粽子有三种形状：三角形的是给祖父的，因为他说这样像他年轻时在码头扛麻袋；四角方的给祖父的鱼竿，说这样能钓到整条江河；而尖角形的小粽子，是给蹲在门槛外偷吃的黄猫准备的。去年龙舟赛时，我看见老船工把褪色的龙头挂在中流，他浑浊的眼睛映着粼粼波光，让我想起幼时在船舱底偷听到的歌谣——那首关于屈原投江时，水鬼如何把他的冠冕化作白鹭的童谣。

中秋夜的月亮是流动的银盘。父亲用紫竹竿挑着月饼，那是我见过最大的苏式月饼，豆沙馅里裹着五仁和莲蓉，像把四季都封存在酥皮里。他总说这是"月老饼"，要跟着月光走到最亮的星子那里。去年中秋，我们带着这枚月饼登上城楼，看见满城灯火在河面投下星河。父亲指着对岸新建的玻璃幕墙大厦说："你看，现在的月亮和从前不一样了，但装着团圆的月饼，永远还是那个味道。"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两株并蒂生长的银杏。

如今老宅的青砖墙爬满了爬山虎，但每到节日，那些褪色的记忆就会重新鲜活起来。春节的爆竹仍在子时炸响，端午的艾草依然在门楣摇曳，中秋的月光依旧洒满河面。这些流淌千年的节日，就像祖父烟斗里飘散的烟雾，看似消散在风中，却在每个仰望星空的夜晚，重新聚合成璀璨的银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