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厨房里飘来阵阵焦香,母亲正在用竹筷翻动平底锅里的煎饺。金黄的褶皱在热油中舒展,边缘泛起细密的气泡,像极了小时候我踮着脚偷看时,锅盖缝隙里冒出的第一缕烟。这缕烟总让我想起外婆的蓝花瓷碗里,永远堆成小山的糯米团子,在冬日的火塘边冒着白汽,裹着艾草的苦涩与糖渍的甘甜。
江南的梅雨季总在清明前后。巷口的阿婆支起三口竹棚,蒸笼里翻腾的青团在蒸汽中若隐若现。糯米粉混着豆沙的颗粒感在齿间迸裂,艾草汁染就的碧色顺着嘴角淌下,混合着雨珠的凉意,在舌尖炸开层层叠叠的春意。记得去年清明,我蹲在蒸笼边数阿婆的皱纹,她突然把沾满糯米的围裙往我肩上一搭:"丫头,帮我把这竹匾端去河埠头。"沾着雨水的蓑衣滴落的水珠,倒映着远处摇橹船划开的涟漪,把青团的影子也揉碎了。
中秋的月光最宜配桂花酿。父亲在老宅的葡萄架下支起陶瓮,琥珀色的酒液里浮沉着晒干的桂花瓣。我总爱踮脚去够悬在竹竿顶端的酒坛,看月光穿过叶隙在酒面上碎成银鳞。去年中秋,表弟偷喝了半坛新酿,醉醺醺地抱着酒坛在院子里转圈,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株被风吹歪的桂花树。母亲默默把盛着糖水的瓷勺放在他手边,糖浆的甜混着酒香,在秋夜里酿成温暖的琥珀。
最难忘是外婆的灶台。青砖垒就的灶洞里,柴火噼啪作响时会蹦出几颗火星子,在墙上烫出星星点点的凹痕。她总说"灶王爷最爱吃糖瓜",所以腊月二十三的灶糖要捏成小马模样。我常偷吃未成型的糖块,烫得直吐舌头,外婆却笑着往我嘴里塞块苹果:"烫死灶王爷,来年灶王爷就不来告状咯。"那些沾着麦芽糖的寒冬,灶膛里的火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土墙上,晃成永远画不直的歪歪扭扭的线。
如今站在异乡的超市里,望着货架上整齐排列的速冻水饺,忽然明白美食从来不只是味觉的狂欢。它像外婆灶台上的积灰,藏着时光的重量;像阿婆蒸笼里的水汽,氤氲着记忆的温度;像父亲葡萄架下的酒香,封存着血脉的甘醇。每道食物都是生活的切片,把晨昏四季、悲欢离合都熬煮进糯米、豆沙或糖水的褶皱里。
前些天给母亲寄了盒新烤的蛋黄酥,视频里她正用竹签戳开酥皮,金黄的流心像融化的夕阳。"你小时候总嫌太甜,现在倒学会用糖做文章了。"她笑着把蛋黄酥塞进我手心,酥皮簌簌落下细碎的阳光。忽然想起苏东坡那句"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",或许美食的终极奥义,就是让那些散落在光阴里的竹影,最终都化作舌尖上的清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