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蹲在树下,看着奶奶佝偻着背在石凳上纳鞋底,银针在她布满皱纹的手指间灵巧地穿梭。槐花的香气混着艾草的苦涩钻进鼻腔,这熟悉的画面突然让我想起十二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。
那年我发高烧,额头烫得能煎熟鸡蛋。奶奶背着我穿过三条街的泥泞小路,雨水顺着她的蓝布衫往下淌,在青石板上汇成蜿蜒的小溪。她左手紧紧搂着我的腰,右手攥着半块发硬的桃酥,说是路上给我充饥。路过铁匠铺时,她突然停下脚步,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——竟是邻居王婶硬塞给她的新蒸的艾草团。
"咱家存粮不够,你王婶非塞这个。"奶奶边说边用袖口擦我额头的汗,布满老茧的手掌温暖得像块烙铁。我迷迷糊糊看见她脚上的布鞋已经浸透,脚趾头在雨水中泡得发白,却始终没停下背我的动作。直到诊所的灯光亮起,她后背的布料被雨水和汗水浸成深褐色,像幅褪色的水墨画。
打针时我疼得直抽气,奶奶却把我的手按在她结着老茧的虎口上。那双手曾握过锄头,种过菜园,现在正稳稳托着我的手背。"忍忍啊,等雨停了,咱家槐花就开了。"她沙哑的声音混着雨声,我忽然发现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细碎的水珠。
那天夜里,奶奶用艾草给我熬了整锅药汤。月光从窗棂斜斜地照进来,照见她坐在床边给我喂药,白发在光晕中泛着银光。药勺碰着碗沿的叮当声,和窗外渐歇的雨声交织成曲。我迷迷糊糊觉得,那碗苦涩的药汤里,分明飘着槐花的清甜。
后来我才知道,那天诊所临时停电,奶奶冒雨走了两公里路去邻镇买药。她把省下的钱换成艾草和槐花种子,埋在后院的老槐树下。如今那株槐树已高过房梁,每年五月,满树白花如雪压枝。去年清明,我看见奶奶颤巍巍地站在树下,往土里埋下个红布包——里面是她攒了半辈子的槐花饼。
此刻我蹲在树下,把新蒸的槐花团塞进奶奶手里。她笑着摸摸我的头,枯瘦的手掌像老树根般粗糙却温暖。"等槐花开的时候,记得带小满来尝尝。"她的话被风吹散在槐花香里,我突然明白,有些爱就像老槐树的根系,看似沉默地埋在泥土中,却永远滋养着生命的年轮。
暮色渐浓,奶奶的布鞋又沾上了新泥。我搀扶她起身时,发现她后背的布料不知何时又磨破了,露出的皮肤上还留着针眼状的疤痕——那是十二年前暴雨夜留下的印记。槐树的影子慢慢拉长,在青石板上刻下深深浅浅的纹路,像极了岁月在我们生命里留下的年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