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，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摇晃。我蹲在树下剥着莲蓬，忽然听见竹椅吱呀一声，爷爷佝偻着背从树荫里探出头，灰白的鬓角沾着晨露。他总说这棵树是四十年前亲手栽的，如今枝干已能遮住半个院子。

爷爷的手掌像块老树皮，布满褐色裂纹。他握着竹扫帚清扫落叶时，那些沟壑会随着动作起伏，像在讲述时光的故事。有次暴雨冲垮了院墙，他徒手搬砖头，掌心被碎石划出血痕，却笑着说："骨头缝里进了泥，倒比城里人的金戒指实在。"这种对苦活的豁达，让我在考试失利时也学会了用扫帚把眼泪扫进簸箕。

他总在晨光初现时泡一壶茉莉花茶。青瓷壶嘴腾起的热气里，他念叨着"慢火熬汤，急火煮面"的道理。有次我催他快些出门，他突然把茶碗往石桌上重重一磕："急什么？你看檐下的燕子，衔泥也要等春雨落透瓦片。"后来我明白，他教我的不止是生活技巧，更是从容应对世事的智慧。

最难忘那个雪夜。我发高烧说胡话，恍惚间看见他裹着军大衣在灶台前添柴，火光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像绽放的菊花。他背着我蹚过结冰的田埂，棉鞋陷进雪里发出咯吱声，却始终哼着年轻时当民办教师时的山歌。直到村医赶来，我才发现他后背结了厚厚的冰壳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在爷爷的樟木箱底翻出本泛黄的笔记本。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"人生如茶，需经三火三沸"，字迹被岁月晕染得模糊不清。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，我忽然想起他临终前攥着我的手，掌心的温度透过白布衣袖，和四十年前那个暴雨天别无二致。

蝉鸣渐渐弱下去时，我轻轻把笔记本放回原处。月光漫过石阶上的青苔，恍惚又看见爷爷坐在竹椅上，用那双布满沟壑的手给新栽的树苗培土。晚风拂过树梢，沙沙声里仿佛夹杂着茉莉花的清香，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教诲，一起在夏夜里静静流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