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后墙的玻璃窗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，我望着讲台上那个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背影，粉笔灰像细雪般簌簌飘落。这是初二开学第一天，林老师正在黑板上书写"化学方程式"，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粉笔槽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

林老师总穿着洗得发白的米色衬衫，袖口挽到手肘，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。有次我偷看她在办公室熬制试剂，沸腾的烧杯在酒精灯上咕嘟作响，她单手扶着三角架，另一只手在实验记录本上飞快记录，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。烧杯突然发出刺耳的爆裂声，她却头都不抬："小张同学，把防护镜戴上。"转身时我看见她手背上烫起的水泡，像透明的水晶葡萄。

她讲解"氧化还原反应"时有个特别的习惯，总爱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分子结构。那天暴雨突至，教室突然断电，她摸黑在黑板上画出碳元素的原子结构，粉笔折断的脆响混着雨声："看见了吗？碳原子像握着四根火把，既要传递光明，也要承受烈焰。"后来我才知道，她曾在山区支教时遭遇过山洪，那根断在黑板的粉笔是她从废墟里捡回来的。

期中考试后我因为家庭变故成绩骤降，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擦黑板时，突然发现粉笔槽里躺着半截断成三截的粉笔。抬头看见林老师背对着我，正在用砂纸打磨那截粉笔的断口。她转过身来，断口处露出被砂纸磨得发亮的木纹："看见了吗？再硬的木头也能被砂纸驯服。"那天她把那截粉笔掰成四块，塞进我手心："分成四份，每天写一首诗，写完才能吃饭。"

去年冬天流感肆虐，林老师每天戴着三层口罩上课。有次她突然捂住胸口蹲在走廊，我听见她压抑的咳嗽声像被砂纸磨过。后来才知道她确诊了哮喘，却坚持用吸氧器支撑着上课。有次我看见她躲在器材室里吸氧，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肩头投下细长的光斑，像株倔强的向日葵。

毕业典礼那天，林老师把四块粉笔重新拼成完整的"化学"二字。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，粉笔灰落在她肩头，和鬓发融成一片。我忽然想起她教过的那句话："化学反应最动人的时刻，不是剧烈的爆炸，而是缓慢的沉淀。"此刻她正用砂纸打磨着那块被烧杯烫裂的粉笔，断口处露出焦黑的木纹，却比任何完美无缺的物件都更让我心动。

放学的铃声响起时，林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新的化学方程式。粉笔灰簌簌飘落，像一场无声的雪落满她的肩头。我知道，有些反应永远不会停止，就像她教给我的那些，关于坚持、关于沉淀，还有关于如何在砂纸磨砺中，让生命显露出最本真的纹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