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裹挟着热浪扑进窗户时，我正蹲在小区车棚里摆弄那辆银灰色的自行车。车把上缠着褪色的红丝带，是去年生日时父亲特意挑选的礼物。链条在烈日下泛着油光，我第三次拧紧松动的脚踏板，金属螺丝在掌心留下深红的印痕。

车棚铁门"吱呀"一声被推开，母亲抱着冰镇西瓜跨进来。她浅蓝色的碎花裙摆掠过滚烫的水泥地，发梢还沾着晨练时滴落的汗珠。"别总想着自己能行。"她把西瓜放在生锈的铁架上，塑料盖磕碰出细碎的响声，"上周你爸在工地摔断三根肋骨，不也坚持要今天送你去学车？"

我盯着车棚角落里那辆深蓝色的凤凰牌旧自行车。父亲总说它像条倔强的老狗，车铃铛早被岁月磨得发不出声响。那天他蹲在车棚里擦拭链条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拼凑出复杂的几何图形。我至今记得他沾满机油的手掌，在暮色中托起我磨破的膝盖时，温度比创可贴还要烫手。

第三次尝试时，父亲突然出现在车棚门口。他扛着那辆老凤凰牌自行车，后座绑着两个鼓鼓的帆布包。我认出包上歪歪扭扭的"工地工具"字样，那是他用来装扳手和钢筋的。"坐稳了。"他单手扶住后座，另一只手攥紧刹车绳。老凤凰车的铃铛突然发出刺耳的"叮当"声，惊飞了车棚檐下的麻雀。

父亲开始讲述他学车时的糗事。他说刚学会时总把车骑成"平衡车"，车头歪斜着在水泥地上画螺旋线。我注意到他讲述时总会不自觉地摩挲右膝，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痕，据说是二十年前在工地搬钢筋时被铁片划伤的。"人哪能十全十美，"他突然笑起来，"就像这老凤凰，链条早该换了，可还能跑。"

暮色渐浓时，我重新坐上那辆银灰色自行车。父亲退到两米开外，突然伸手推了我一把。后轮在地面划出半圆，前轮却像醉汉般东倒西歪。我死死攥住车把，感觉链条在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。车棚顶棚的雨棚开始摇晃，几滴雨水突然砸在车筐上，惊得我差点捏断刹车绳。

"看前面！"父亲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。我猛地抬头，发现车棚出口处的路灯已经亮起，暖黄的光晕里，母亲正站在台阶上朝我挥手。她手里攥着那瓶没喝完的冰镇可乐，易拉罐上的水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。

我深吸一口气，松开刹车开始加速。银灰色的自行车突然变得轻盈，车铃铛在雨中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后视镜里，父亲扶着老凤凰车的身影越来越小，而母亲挥手的动作却越来越清晰。雨水冲刷着车筐里的可乐，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流进掌心，与汗水混在一起，分不清哪部分是苦的，哪部分是甜的。

车棚顶棚的雨滴开始密集起来，我却觉得浑身发烫。当银灰色的车头终于稳稳停在单元门口时，母亲已经撑着黑伞等在那里。她接过我手里的湿透的自行车，突然从伞下拿出个油纸包："你爸熬的姜汤，说是能治摔跤的伤。"

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，三条交错的影子在雨幕中渐渐拉长。我摸着车把上缠着的红丝带，突然明白有些东西就像这辆自行车，看似笨拙老旧，却能在某个雨夜，带着你穿过最颠簸的路段，抵达最温暖的怀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