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傍晚总是裹挟着蝉鸣与热浪,我蹲在厨房门口盯着案板上被母亲揉捏成团的面粉,面团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。母亲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,发梢沾着面粉,正用竹尺丈量着窗户的尺寸,说要给客厅挂块遮阳帘。
"妈,遮阳帘能当惊喜吗?"我故意把面团拍向墙角,面粉簌簌落在瓷砖缝里。母亲转身时围裙带子勾住了门把手,整面墙的面粉都在震颤,像被惊起的白鸽。她踉跄着扶住料理台,我看见她手背上突起的青筋,那是上周搬钢琴留下的伤痕。
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后背弓成一张拉满的弓。我这才注意到她左腿不自然地蜷缩着,上周她执意要独自扛下新买的书柜,现在旧伤复发了。厨房里的电饭煲咕嘟作响,煮好的白米饭正冒着热气,可母亲却像被施了定身咒,连拿勺子的力气都没有。
我冲进卧室翻出止痛膏,却在母亲藏在床垫下的铁盒里发现张泛黄的纸条:"女儿高考当天,要吃妈妈包的荠菜饺子"。纸条边角被摩挲得起了毛边,墨迹晕染处像朵枯萎的梅花。原来她每天清晨五点准时去菜市场,就为挑最新鲜的荠菜,可昨天暴雨冲垮了菜园,她跪在泥水里找了整整三个小时。
深夜两点,我听见厨房传来窸窣响动。蹑手蹑脚推开门,看见母亲正用手机打光,在料理台前佝偻着腰包饺子。她左手缠着纱布,右手捏着擀面杖的手指关节发白,案板上散落着被咬破的塑料袋——那是她用来装荠菜的。月光从纱窗漏进来,照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,在瓷白的皮肤上投下细碎的银斑。
"妈,我帮你。"我抓起沾满面粉的手套戴上。母亲却突然捂住胸口,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我肩头。急救箱里的硝酸甘油片滚落在地,我这才惊觉她连降压药都忘了吃。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时,母亲还在念叨:"遮阳帘...遮阳帘还没..."
三个月后的高考放榜日,我站在母校梧桐树下等母亲。遮阳帘在阳光下泛着柔光,金线绣着"平安喜乐"四个字。树影婆娑间,母亲拄着新配的拐杖走来,裤袋里露出半截药盒,降压药锡箔纸上的字迹被汗水洇湿,晕染成小小的花。
"妈,医生说您..."我话音未落,母亲突然从包里掏出个铁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张纸条,每张都写着不同日期的"惊喜计划"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饺子形状书签,墨迹依稀可辨:"2023年6月7日,给女儿高考加油"。
蝉鸣声忽然变得很轻,我看见母亲眼角的泪光在阳光下闪烁。原来那些深夜的饺子、暴雨中的菜园、摔碎的遮阳帘,都是她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温柔。风掠过树梢,扬起母亲鬓角的白发,像一场无声的雪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