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四十分，闹钟的嗡鸣声被厨房里窸窸窣窣的响动轻轻盖过。我揉着眼睛瞥见厨房门缝里透出的暖黄灯光，妈妈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正在揉面，面粉像初雪般从指缝簌簌飘落。这是她雷打不动的晨练时间，也是我观察她二十年如一日的窗口。

妈妈的手掌永远带着面粉的粗粝与温热。记得初中住校那年被高烧折磨的夜晚，我蜷缩在宿舍床上发抖，突然被一双手掌覆上额头。妈妈连夜坐公交赶来，布满老茧的掌心贴着我的额头，像在感知我体内翻涌的热浪。她用温毛巾一遍遍擦拭我滚烫的脖颈，自己却因低血糖在凌晨三点晕倒在卫生间。后来我才知道，那天她特意请假，把班里的早读课和晚自习都推给了年轻同事。

她的手还会在雨天为我撑起晴空。高三那年校门口的梧桐树总在雨天积满水洼，妈妈每天提前半小时出门，踩着雨靴在积水处凿出"安全通道"。有次我看见她弯腰清理堵塞的下水道，深蓝色工作裤沾满泥浆，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划出蜿蜒的痕迹。那天她没像往常那样等我吃早餐，餐桌上只有我爱的红糖馒头和保温杯里的姜茶。

妈妈的坚韧常常在生活的褶皱里绽放。去年她被确诊甲状腺结节，手术前夜我陪她在病房走廊来回踱步。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，她突然指着窗外说："你看那棵银杏树，二十年前我嫁到你们家时，它才刚冒出两片叶子。"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插着输液管的手背上，那双曾握过方向盘、扛过沙袋的手，此刻正轻轻摩挲着手机里我的满分试卷。

最让我震撼的是她面对变故的从容。去年冬天父亲突发心梗住院，妈妈白天在医院陪护，晚上还要赶制外贸订单的样品。有次我撞见她蜷缩在仓库角落小憩，眼下的青黑几乎要贴上眼尾，却还笑着安慰我："别担心，妈妈还能再打二十个盹。"她总说自己是"永动机"，可我知道，那是因为她心里装着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——我们三个人的未来。

暮色四合时，厨房的灯又亮了起来。妈妈正在熬制我从小喝到大的枇杷膏，砂锅里翻滚的药香混着她围裙上的面粉味，在暖气管的嗡鸣中织成细密的网。我忽然想起她总念叨的话："日子就像这锅药，火候过了会苦，火候不够会涩，得慢慢熬才能出甜味。"此刻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，像极了砂锅里即将成型的膏体。

窗外的银杏树沙沙作响，二十年前的嫩芽早已长成亭亭如盖的华盖。妈妈转身端出砂锅时，我看见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蒸汽中若隐若现，那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。她把温热的膏体分装进小罐，罐底压着便签："给小满的成年礼，记得每天喝三勺。"月光漫过窗台，照在她微微佝偻的背影上，那道被岁月压弯却始终倔强挺立的弧线，让我突然读懂了生命最深的温柔。

此刻我端着砂锅走进房间，膏体在玻璃罐里泛着琥珀色的光。妈妈在阳台上侍弄花草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，她正在给月季修剪枯枝，剪刀开合的节奏与楼下的火车汽笛声遥相呼应。我忽然明白，原来真正的永动机，从来不是不会疲惫，而是懂得把疲惫酿成滋养生命的养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