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台上的玻璃罐里装着几颗褪色的药片,每当阳光斜斜地照在磨砂玻璃上,那些泛黄的糖纸就会在光晕里轻轻颤动。我总想起十二岁那年的深秋,母亲在台灯下用镊子夹起药片时,银针在台面上投下的细小阴影,像极了一株倔强生长的竹。
那时我正经历人生第一次骨折。校运会的接力赛上,我为了最后一个弯道冲刺冲得太急,右腿在起跑器上重重磕到了水泥地。当校医用纱布缠住我的小腿时,我能清晰听见骨头碎裂的脆响,却还强撑着笑说:"这点伤不算什么。"可当晚高烧让我的意识模糊时,才明白疼痛原来会具象成刀锋,在骨髓里来回游走。
母亲连夜从三十公里外的老家赶来,她带着那双永远沾着泥土的手,却把我的伤处护得像捧着易碎的青花瓷。凌晨三点我烧得说胡话,恍惚间总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保温壶,热气氤氲中母亲弓着背给我换药。她戴着橡胶手套轻轻擦去渗出的药渍,粗糙的指节蹭过皮肤时,我竟觉得比止痛针更让人安心。
最难忘的是她教我绑绷带的那天。她把裁好的纱布一圈圈缠在我小腿上,边绑边念叨:"要像给小树苗系红绸带那样仔细。"布料摩擦伤口时我疼得缩脚,她却把绷带越缠越紧,直到我的脚踝勒出浅浅的红痕。阳光从纱帘漏进来,在她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金边,那抹光斑随着她绑绷带的动作在皮肤上游移,像极了我童年时她为我扎辫子时的蝴蝶结。
康复期里最奢侈的享受是母亲煮的南瓜粥。她总把南瓜切成指甲盖大小的方块,用文火煨上整整三个小时。当琥珀色的米汤在砂锅里咕嘟作响时,整个房间都浸在甜香里。我捧着粗瓷碗喝粥,看她在灶台前添柴,火光照得她眼角的皱纹像舒展的菊花瓣。偶尔有柴灰落在她肩头,她也不恼,只是用围裙角随便抹了抹,继续添进新劈的松枝。
直到某个清晨,我发现母亲开始学用手机查骨头恢复进度。她对着屏幕上的医学名词皱眉,把查到的信息逐条抄在便签纸上,再工整誊写成信笺寄给我。信纸的折痕里藏着细密的汗渍,字迹却比从前更工整了。那天她偷偷把我的旧跑鞋刷得锃亮,鞋带系成了完美的双环结,就像小时候她给我系红领巾时那样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校门口的跑道,总会想起那个在疼痛中学会成长的秋天。母亲教会我的不仅是伤口愈合的智慧,更是如何在生活的褶皱里打捞温暖。那些藏在绷带下的白发、信纸上的墨迹、砂锅里的甜香,都化作生命里最坚韧的根系,支撑着我穿越所有风雨。
前些天整理旧物时,发现母亲当年绑绷带用的纱布还整整齐齐叠在铁盒里。那些被药水浸透的棉布,早已褪成浅米色,却依然能触摸到经纬间细密的针脚。忽然明白亲情就像这双旧纱布,看似脆弱却能承受岁月的重量,当岁月的药水慢慢浸润,那些细密的针脚反而成了最温暖的铠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