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清晨，天边还泛着鱼肚白，我就被母亲催促着收拾行囊。竹编登山杖在藤箱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，母亲往我的背包里塞进两个还带着体温的茶叶蛋，"山腰的茶棚能歇脚，记得带干粮。"我仰头望着院墙上那株老槐树，枝桠间漏下的晨光在青石板上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斑，突然意识到这是今年暑假唯一一次主动要求的家庭出游。

沿着青石台阶向上，山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。前日暴雨冲刷过的山道泛着湿润的光泽，苔藓在石缝间铺成翡翠色的绒毯。我蹲下来观察那些蜷缩在石壁下的蜗牛，它们背着半透明的壳缓慢爬行，银亮的涎液在叶面上拖出细长的痕迹。同行的表弟举着望远镜追着一只红腹锦鸡，那抹火焰般的红色掠过松林时，惊起满山雀鸟的振翅声，像撒落的碎玉滚过苍翠的山谷。

行至半山腰的"云步桥"，石栏上斑驳的朱漆记录着百年风雨。这座横跨峡谷的独木桥此刻正在晨雾中若隐若现，桥下百丈深渊翻涌着白沫，浪花撞击礁石的声音穿透薄雾直抵耳畔。母亲扶着我颤抖的手臂，我看见桥身缠绕的紫藤花垂落细碎的花串，在穿桥而过的山风里轻轻摇晃。远处传来采药人沙哑的吆喝声，药锄与竹篓的碰撞声与溪流潺潺交织成自然的交响。

转过山坳，豁然开朗的视野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。云雾如轻纱般在脚下翻涌，将整座山峦笼进流动的乳白色光晕里。松涛声从云雾深处传来，忽远忽近地应和着山涧的清唱。表弟掏出皱巴巴的素描本，铅笔尖在纸面急速游走，试图捕捉这稍纵即逝的缥缈。母亲忽然指着前方："看，那是不是去年你画的那株老松？"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，虬曲的树根如苍龙盘踞，断裂的树干上却萌发出新生的枝桠，在云雾中倔强地伸展着翠绿的臂膀。

正午时分，我们坐在海拔千米的观景台午餐。塑料饭盒里的炒饭沾着山风带来的凉意，表弟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等高线图。云层突然裂开缝隙，阳光如金箔般洒在赭红色的岩壁上，那些被风化的沟壑在强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。我忽然想起地理课本上的侵蚀地貌图，此刻却成了活生生的教科书——流水冲刷出的V形谷、风蚀形成的蘑菇石、冰川遗迹的冰斗湖，都在云雾的变幻中显露出不同的面貌。

下山时体力逐渐透支，母亲始终走在最后半步的距离。转过"听松亭"，忽听得身后传来清越的钟声，原是山寺的晨钟穿透云雾而来。暮色渐浓时，我们站在山脚的茶棚前，看着最后一缕夕阳给远山勾勒金边。卖茶的老伯递来一壶明前龙井，茶汤里浮沉着去年深秋捡拾的野菊花瓣。母亲摩挲着茶盏上的冰裂纹，轻声说："山就像人生，总要翻过几个峰回路转，才能看见更开阔的天地。"

归途的暮色中，山峦的轮廓渐渐模糊成水墨画里的淡影。背包里的茶叶蛋早已凉透，但掌心残留的松针清香仍在提醒：那些在陡峭山道上交换的喘息，在云雾中凝视的永恒瞬间，在自然怀抱里获得的片刻宁静，早已在记忆里酿成永不褪色的琥珀。或许真正的旅行从不需要打卡与攻略，就像山风不会因脚步的快慢而改变方向，那些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与被阳光亲吻的皮肤，才是生命最本真的印记。